太陽照在山頭,有向陽,也有向陰。
你必須跨過山嶺,才能感覺溫暖。
家,是我們的避風港,但同時也具高度脆弱性,我們存在成千上萬種對家的想像及感受的詮釋方式,人生的時刻裡,我們都將誠實地面對自身的陰暗面,應然而生地勇氣,在告解之際,越過山頭,皆能感受到彼此成為太陽的溫暖!
電影《陽光普照》,以台灣中產階級家庭為整體的背景,每位家庭成員的社會關係才得以被拼湊理解,不論獨立於家庭,置於社會中的片段歷程,抑或置於家庭脈絡下成為原生家庭中最為緊密的束縛環節,透過每個角色對於愛的多重樣態呈現,指涉對於「愛」同一性感受與意向。
光與影的二元相映,顯現於表相樣態的光,輕易可見父親的偏愛,對比著「不顯現」的影,難以抹去及擺脫的命運束縛,若即若離的家庭關係,各自詮釋著「愛」。
不得不將自身推向自我困局的最高境界:寂寞、脆弱、孤獨,無一不顯地降臨在阿豪身上,而他不顯現的話語,更得以顯現它的存在,進而預示身而為人最為本質的事物-「愛」,正是家庭的核心,也將引領家人走出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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擲地無聲的一言難盡
半生不熟的家庭關係,各自若有似無地互動相處著,暗自期許著對方會了解,又不想使他人擔心,而擲地無聲地沉默蔓延在家中,整體的家庭關係,交由各個角色訴說,從何時開始,「家」成為一個大家再也不說的陌異之地。
「媽不說是因為怕你擔心,那你不說是因為什麼?」 阿豪於輔育院的會客室質問著阿和。
然而,阿豪死了,卻什麼也沒留下,未曾為自己大聲地辯駁,最後僅貼心將東西收好,空虛意向表露一覽無遺,緩緩出現在母親琴姊無奈的話語中,僅留下的是在曉貞手機中的一段:
「這個世界,最公平的是太陽,不論緯度高低,白天與黑夜各佔一半。媽媽、弟弟、動物園的動物,還有司馬光,都有一些陰暗的角落可以躲,可是我沒有。我沒有水缸,沒有暗處,只有陽光,二十四小時從不間斷,明亮溫暖,陽光普照。」
父子三人對於愛的理解,僅存在於父親望子成龍的盼切希望搓揉著百般關愛,窒息的愛意,無一不刻限縮阿豪對於自由想望的空氣,潛藏在內心孤寂的蠢動,期待著在無法解消自我懷疑的聲音下的青春生命中,有著純愛的救贖,兄弟兩人最終走上了不同的道路。
公車亭的故事,源自袁哲生<寂寞的遊戲>筆下的司馬光,撿起一塊大石,砸向水缸,卻何嘗不是向他自身狠狠地砸去。不輕易顯於表相的「影子」,共存在每個人的內心,黑暗的倒影,直觀地對視下,總將缺陷不堪的一面無所遁形地向自身顯現出,最終寂寞將他所推向自我的困局,人生一途:「消失/躲藏/死亡」。
或許,阿豪沒說精確的是「這個世界,最不公平的是永晝與永夜,沒有黑夜,沒有白天。」死前,是二十四小時永晝,從不間斷,明亮溫暖地照顧他人;死後,他成為一家人最難以言喻的永夜,同樣的陰影與傷痛,卻也支撐彼此脆弱的存在理由。
陰影不再是陰影,陽光也不再是陽光
最終的他,也不再是陰影,或不停歇的陽光,而是超越於兩者之上,成為父子對話/破冰的契機。
家附近熟悉的巷弄內,夢中的阿豪並肩與父親而行:「前幾天我有回家裡找你」不知該如何和小兒子相處的阿文,不停地躲藏、規避。
如同袁哲生 《寂寞的遊戲》 一書提及,
「我想,人天生就喜歡躲藏,渴望消失,這是一點都不奇怪的事;何況,在我們來到這世界之前,我們不就是躲得好好的,好到連我們自己都想不起來曾經藏身何處?……..於是,躲藏起來就成了我們最想做的事。」
一句大兒子的「就是來看你」,純粹的,沒有目的,未帶有任何條件式交換下的訊息,同時交織在父親阿文虛幻夢境,更存在阿和的會客言談中,重遊夢境之地的阿文,貪戀著一絲想念希望能再看見大兒子,如燭光般領著阿文離開躲藏的洞穴中。
卻意外赤裸地面對小兒子阿和,制式地寒暄,歡迎光臨,成了無語下的起手式,最終共同的陰影卻也成為彼此的連結。
愛,究竟是什麼?
在以家庭電影為基調的《陽光普照》無法輕易以三兩句言語略過關於「愛」的議題,趣味的是,角色各自的詮釋著自身的理解,在無言的關係及互動,迂迴曲進地不顯現愛意,不論顯現及不顯現的多重呈現,構築出關於家庭中矛盾且抽象的立體面,再再地指向背後的同一核心「愛」。
愛對阿豪的不顯現,或許是內心渴望卻沒有勇氣說出口的喜歡;
愛對阿和的不顯現,或許是盼望著總有天能如哥哥般厲害,獲得父親的青睞;
愛對父親阿文和母親琴姊的不顯現,或許是拍下一張全家福。
父子三人,在躲藏遊戲下的孤寂且獨創的困局下,從原先的無言相對,逐漸因著彼此有了不同的行動,「一個一直找我麻煩的人」,從阿和口中徐徐地吐出,與菜頭有著不對等的關係認知,這一刻更加巧妙地彰顯出。
滂沱大雨下,被打到變形的臉,獨自一人被棄屍在樹叢中,仇家的劇本臻至完美解釋以上情節,卻在一場山頭的告解,全然拖出失控行動下的愛,阿和與琴姐誤以為命運的莫比烏斯環-最終會以因果輪迴的方式回到他自身,或許愛本身就是無理的!
光影交替之下,阿文伴著琴姐逐漸直觀地注視塵封的陰影,揮別失控愛意行動前的意識飄蕩,對著駕訓班學員的精神喊話,或許在告別著另一個兒子,也無意提醒著自己只剩下另一個兒子,最終的阿文,為了愛,卻也選擇與阿和相類似的方式解決問題。
唯獨太陽有權利身上帶有斑點。 -歌德
未竟事宜的懸念,製造更多故事的想像及解釋空間,易理解的二元性,卻刻劃出每個角色的複雜度及細膩情感,全家幅的劇照,未曾在電影中的任一幕出現,潛藏在華人家庭不輕易顯現且不說出口的愛,光與影的二元映照,穿透樹葉,投影在每位角色身上的是「圓點」狀的光斑。
直射下的太陽,人不再赤裸,樹葉的庇蔭,穿透下的圓點,也敦使著我們向著「本源」前進(progressus ad originem),最終我們仍無法了解關於愛的全貌,卻得以重新看待家庭底下的愛,一種奮不顧身的勇氣,更是不顧一切的行動!